邊緣之六、欲明〈中〉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窗外的蟲鳴變得清晰且嘈雜。

  窟盧塔十分安靜。在這種雙方默然對視的時刻更能深刻體會。莫璃的眼神沒有動搖,對坐的艾曜斯也是一樣,他沒有展現不耐或咄咄逼人的神情,就只是這樣沉默注視著她,彷彿有磨不完的耐性、用不完的時間。

  艾曜斯不動聲色凝視著對座的女孩。他不急,有的是時間等待她的答覆。紅色的火光將她的臉孔映得光暗不一,異族象徵的黑髮黑眸亦是顯得更加深邃。已經好一陣子沒看過這樣純然的黑髮了,自從二十幾年前那件事發生後他就再也沒出過窟盧塔這塊土地,就像龜縮著只為殘存最後的燭火──只有經歷過才發現人的生命真的就像燭火一般脆弱。

  也因此要更加傾盡全力保護它。

  望著女孩的眼神多了一絲複雜。她的出現無疑是平地一聲雷,窟盧塔在這二十年中算是穩定下來了,但要說釋懷顯然還嫌太早,對外界的敵對現在還是隱約可見,如果她遇見的不是伊理一家人,或許連送到這裡來的機會都沒有。現在的窟盧塔還太敏感,對於非自身的事物都充滿著恐懼。

  是啊,如果是其他人來匯報或許就簡單得多了,但偏偏就是諾緹依……

  再度仔細打量起女孩,她仍然一動也不動,彷彿早已陷入自己的思緒,但又彷彿什麼也沒想,只是毫無表情凝視前方。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呢?

  艾曜斯感到不解。那雙眸子明明是筆直望向自己,但卻什麼也映不進,與其說是失憶後的空洞,不如說是心死後的黯然,彷彿麻痺、一切再無所謂般。

  五、六歲的孩子,怎麼會有這種眼神?

  不是失憶,但也沒有特意偽裝的跡象。有些好奇,酷拉皮卡所說的「好像很痛苦的表情」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突然,她渙散的眼神一震,皺眉半垂著眼,似乎在忍受著什麼結束。

  輕微的笑意泛出。謎團重重啊,究竟,該怎麼處理好呢?



  莫璃瞇眼忍受著頭部的刺痛,隨著自己逐漸冷靜下來,那症狀好像越來越嚴重,一開始只是說出口會有窒息般的痛苦,到現在連在心裡不經意回想起都會感到腦部些微刺痛。內心不禁煩躁起來。為什麼?既然不想讓我想起那還不如真的全忘了乾脆?明明是記得一清二楚的東西、明明是那麼容易回憶起的東西,就算用身體的疼痛阻止也不可能真的阻斷思想啊,只是徒增痛苦罷了……

  不懂,來到這個世界後的自己到底怎麼了。生平第一次無助得想哭。

  「想知道我們剛才都談了些什麼嗎?」

  她抬起眼,再次正視窟盧塔的村長。痛苦的神情煞時收斂起來,也可能是轉移注意的原故,腦袋確實也不那麼疼痛了。

  沒等她回答,他接著說下去:「諾緹依希望妳留下來,」雙手交握於桌上,他沒有理會莫璃一瞬間的震顫,緊接著說:「還有伊理,雖然他抱持著比較保守的看法,但我很清楚最後他還是會支持諾緹依。」

  停頓了一會兒,像是給予她消化的時間,而後艾曜斯再度開口,「那麼妳呢?妳希望留在窟盧塔嗎?」眼眸閃爍火光,形成一種看不見底的深沉。

  緊抿嘴,她早猜到進來後一定會被用各種方式試探、猜測,甚至是逼問,這也無可厚非,畢竟如果站在對方立場自己一定也會覺得這奇怪的孩子有問題。只是她還真猜不出他說這番話的用意。要是這時回答「想」那一定有問題,但回答「不想」也不是合理的舉動,一個失憶的幼童除了留在發現者身邊還有什麼更好的選擇?更何況窟盧塔還在這荒山野嶺,再加上村長的附加資訊──諾緹依希望妳留下。

  怎麼回答都不是。雖然自己也沒有刻意迎合對方的打算就是了,不論留下與否,全是聽天命,她甚至連人事也懶得盡了。原本就沒想到自己還能活著,更遑論出現在這裡已經完全超出她的掌控範圍了。

  沉思了一會,她才緩緩開口。

  「這麼做,真的好嗎?」黑眸重拾昔日的冷靜,不急不徐反拋了另一個問題回去。

  不再刻意隱藏還保有記憶這個事實,反正她也不是真心想隱瞞,純粹只是覺得解釋太麻煩、就算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而且窟盧塔的村長一定早就察覺到了。

  對座的他一臉無辜聳聳肩,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也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裝傻。

  「他們不是你最重要的族人嗎?對於像我這種未知的危險想除掉都來不及了吧?你怎麼還有心思為了一對夫妻常久的願望將全族往危險裡帶呢?」一次將矛盾全盤托出、直搗重點,無論是什麼巧妙的測試在這種再明確不過的問題下都將喪失意義。唇邊浮起冷笑,這同時也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太過明確的提示,自己並沒有失憶、清楚對方的底細、甚至連外表年齡都可能是為掩人耳目──這般年齡的孩子要有這種冷靜和思維的可謂驚世駭俗啊。但還是說出口了,可能自己只是不想讓他設圈套、給人牽著走吧。

  艾曜斯頓了頓,但也沒有更大的反應,撓撓臉,露出一絲困擾的苦笑。

  「還真是犀利的提問。確實,我現在做的事可能會將全村捲入不可知的危險──居然還問入侵者想不想留下來?讓別人知道一定嚇破膽子了。但是,」透明質感的眸子緩了下來,自嘲的笑容也轉為一開始的輕淺笑意,「就算把你送出村或奪走性命,也不能保證完全無害,說不定反而正中對方下懷。送你出村?外頭可能早有埋伏,打算趁人分散時下手;取你性命?在斷氣的瞬間妳可能就會讓躲在暗處的人當成武器操縱攻擊我們。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像我剛才說的那兩項都是切切實實發生過的。」

  在說這番話的同時艾曜斯的神情依舊雲淡風輕,看不出任何情緒反應。

  「就現在情形而言,按兵不動、維持現狀是最好的選擇。其實硬要說起來現在最該追究的應該是妳如何來到這裡,窟盧塔不是想來就能來的地方,即使持有整片山林的地圖也不見得能找到,既然妳出現了,就代表其他人早就可能潛了進來。但很不幸的,你失憶了。」擺擺手,臉上一貫的笑容加深那股無名的諷刺。

  忍不住哼笑兩聲,稚嫩嗓音發出那種嘆息似的悶笑時有種詭異的違和感。

  「你放心吧,」向後一靠,木頭質感的椅背緊貼上後腦勺,「我十分確信我來的那個地方不會有人想設這種圈套,而且也不可能在我身上動什麼手腳。」莫璃雙手交於腦後,露出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樣。

  「加害於我確實不會對你們造成不利,但你信不信就是另一回事了。」

  「哦?」艾曜斯挑眉,「那你能不能說說你是從什麼樣的地方來的呢?為什麼這麼篤定背後沒有有心人暗中操控?」

  沉下臉,他果然又把話題帶回記憶了,但她不會說的,剛才那已經是幾乎觸碰到疼痛底線的最大讓步了。

  「我話就說到這,接下來要怎麼處置就看你們了。」攤攤手,便雙手抱胸不再言語。

  「唉。」艾曜斯傾身,手肘抵著桌子支撐下巴,「別這樣我很難做人的。」

  語調明明是極其困擾,但臉上仍舊掛著那付輕鬆的笑意。

  好像天塌下來都不會緊張似。莫璃在心中暗自評價,緊扣主題又不逼人太甚,彷彿無害、單純在談天罷了,而且不論聽見什麼都沒有絲毫驚訝之情。要不是自己確實不能說出口,說不定真的就會透露出一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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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喔喔!磨了這麼久,可恨的這篇終於給我磨出來啦喔喔喔!

要是我說這段我改了三次以上十次以下各位相不相信?(三這數字是因為光這個暑假我就重寫了三次)

大大考驗劇情的推動能力還有邏輯能力,我被他們倆弄得快哭出來啦!

他們不過玩著互相爾虞我詐的遊戲可輕鬆著呢,我可是兩邊的思維都要追啊!而且還要顧及劇情不能偏,好像在玩遊戲一樣點錯一個選項就Game over或玩不出特典。

……最後我索性不管它了,你們……好自為之吧,反正我只負責掌控大局別偏得太離譜就好,剩下的都是角色們自由發揮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之後會怎麼發(ㄗㄨㄟˇ)展(ㄆㄠˋ)下去。(茶)

不過多虧了這麼一磨,我好像又稍稍抓到了長篇小說的感覺。還是以平實、內容充足為主來寫會比較好,要是像中短篇一樣重辭藻修飾、意境華美,那絕對寫不完,而且會有一種不盡興、被打斷和拖戲的感覺。

以上為個人體悟,趕快記下來免得以後忘記了。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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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下魚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