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上



  深吸一口,呼出。

  白灰色的煙霧於口鼻間蒸騰,尚未散去的餘煙重疊瀰漫,在暗黃的燈光下相互繚繞著,將一切都模糊了形體。

  靜,無聲的夜安靜到幾乎讓人以為失去了聽覺。

  這裡是一間郊外的公廁,平日除了地痞混混外不太有人使用,尤其是過了晚間十一點的公車停班時間,更是連阿貓阿狗都不會出現在此。



  現在時間,晚間十二點十二分。

  如果時光能倒轉,阿飄一定會趕在最後一班公車駛離前奔出這個鬼地方。只可惜時間無法倒轉,阿飄此時所做的只有把煙蒂扔在女廁的地板上,舉腳、踩熄。

  燈光在剎那中閃爍了一下,速度快得肉眼難以分辨。幽幽,某間廁門遭誰咿呀推開,伴隨女人咯咯的嬌笑,自門縫間吐出一股森冷的氣息。

  「等妳好久了……」微顫的女聲透露出壓抑過的狂喜,寒意蔓延全身。

  阿飄只看見一個黑色長髮的女人對她扯出一抹詭譎的笑容,然後……

  她就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連死後警察的評斷也都令她不明不白──根據警方研判,死者可能是遭幫派尋仇並以利器攻擊而重傷身亡,兇手手段殘忍,目前死者的心臟尚未尋獲……

  配合一旁老父抽噎著訴說平日女兒的不良行徑──什麼從小就混幫派啦、常在外過夜不回家啦──最後還不忘補上一聲悽楚的「女兒妳不孝啊!」,將整間廁所的氣氛推向令人唏噓的最高潮。

  阿飄可以想像隔天報紙的社會版上會出現什麼樣的標語。

  於是這世上又多了一個浪子誤入歧途的悲劇故事。

  面對如此情景,阿飄只是冷冷伸出手,對著攝影機比了一個大大的中指。



  之後的日子,阿飄都是在這間廁所中發呆度過,她不是沒想過再抓一個替死鬼,只是她連讓燈光閃爍的能力都沒有,更遑論做出抓了別人心臟就跑的誇張事?聽說很多替死鬼都需要在某個時段的某個條件下才能抓人,這麼麻煩的條件加上這麼孱弱的能力,難怪別人都說替死鬼倒楣。

  阿飄坐在生苔的洗手檯上嘆了不知是第幾次的氣,此刻的她正百般無聊地觀看第八十九次蟲子誤入蜘蛛網的場景。

  一隻鬼能無聊成這樣可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當她正感嘆世事無常時,有什麼拉去了她的注意力。

  是兩個女人,打扮得光鮮亮麗,一如春日下相互爭鋒的瑰麗花朵。若是去掉比厲鬼還要凶獰的表情,絕對能招來許多採花的蜂蝶。

  兩雙美眸一進廁門就死死瞪著彼此,彷彿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我們今天就把話說清楚,只有一個人能留在阿勝身邊!」

  「是該說清楚呀!我會讓妳徹底了解誰才是第三者!」

  見狀,阿飄無奈地撇撇嘴。

  真老套,居然是三流肥皂劇的現場版。

  但肥皂歸肥皂,三角戀爭奪戰總比重播無限次的「生死一瞬間」還要有吸引力的多。

  一開始兩人對話中的火藥味雖然重了些,但還稱得上是理性的談判,可是沒過多久時間,談判卻逐漸變成雙方無來由的謾罵,言詞狠戾到令人不敢相信居然是由兩位甜美的妙齡女郎所說出,饒是阿飄這個把髒話當問候語的街頭混混都不禁要為之噤聲。

  罵得火熱的當頭,其中一個女人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了,舉起手就往對方的臉上用力一揮──在一聲清脆響亮的「啪!」和阿飄略帶讚嘆意味的「喔──」之後,是全然的寂靜。

  再來,就像是被人放慢好幾倍的帶子,遭人摑了一個巴掌的女人緩地抬起頭,烏黑的髮絲順著臉頰一縷一縷向後滑落,露出印著鮮明掌痕的浮腫,也露出一雙佈滿血絲的怒睜大眼。

  「妳這個賤女人!」尖銳的尾音竄拔,射得人心頭發寒。

  「看我剁了妳這張賤嘴──」

  一切都只是轉瞬間的事,只見她一個撲撞,反手自袋中一抽就是把亮晃晃的切肉刀,被壓制在下方的女人只來得及看見一抹炫光,閃逝得飛快。

  「啊啊啊啊啊──」

  隨著血肉噴散,尖叫聲越發高亢淒厲,紅色的液體夾帶肉沫高高濺起,灑上滿是塗鴉的牆面,一地的腥紅蔓延。

  「哈!剁了妳、剁了妳!」

  趴壓在上的女人仍不停舉刀揮下,黑髮披散,上揚的嘴角和圓瞪的雙眼盛滿瘋狂和興奮。

  阿飄有些愣然地看著眼前的情景,面對地上紅白相雜的碎肉,她只覺得噁心,完全無法想像持刀者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態繼續攻擊。

  眼前這個女人,比鬼還要更像鬼。

  被砍得看不出原樣的女人在抽動了幾下後,就再也沒了動靜,但壓坐在上的人卻仍是猛力砍著,像是欲將所有怒氣一股腦傾洩而出。

  阿飄突然想起自家附近的豬肉攤上,那位留著短髭的大叔也總是如此汗水淋漓地肢解橫放在大砧板上的豬隻。

  突然間,持刀的女人狠狠一震,染成腥紅的刀子鏗鏘落地,激起一圈圈暗紅色的漣漪,她茫然地環顧四周,最後,視線落在自己浸漬成血色的雙手。

  又是一聲長嚎,銳得扎人。

  再來的情形阿飄也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可能是因那叫聲太過錐心淒厲,也可能是腥味嗆鼻得令人有些昏頭。

  在黑道上混過的她對於殺人自然是不會有什麼反感,她看過屍體,甚至親手殺過人,但如此驚悚的場景卻是第一次見識到,更別說這還是一名年輕女子隻身所為。

  她還真沒看過這麼慘烈的死亡過程。

  一聲聲斷續的沖水聲響拉回她的思緒,原本擺放在地的屍體已不見蹤影,只餘留一些碎肉渣和兩條向外拖行的血痕,不遠處,那女人正白著臉將肉沫一點一點沖下馬桶,她已然恢復鎮定,手法快速俐落得好比替自己收屍的檢察官。

  目送將廁室清理得一塵不染、低著頭快步離去的女人,阿飄只是冷冷地哼笑一聲。

  面對身敗名裂、即將葬送前途的恐懼,人果然還是會選擇拋下代表良心譴責的罪惡感。

  阿飄漫步跺回洗手檯邊,輕巧躍坐上檯面後便打算繼續研究蜘蛛的生態,反正那些塵世的紛紛擾擾已經不關她的事,就算知情不報也不會有人舉發她。

  「同學,坐在洗手檯上很危險唷!萬一有巨蛇爬出來可就不好了……」

  「頂多只會有蜘蛛,不會有蛇。」阿飄頭也不回,直覺式回答著。

  「蜘蛛、蜘蛛也很恐怖啊,我也聽過大蜘蛛吃人的……」那聲音顫抖著,帶著些微哭腔,然後就是一股與細嫩嗓音完全相違的強勁力道硬生生把阿飄從檯面上拉扯下來,「生命很可貴,同學妳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幹!你才想不開……」原本要衝出口的一連串髒話在看清來人後瞬間吞回肚裡。

  「妳……」

  「啊?」

  來者有些疑惑地偏頭,雖然臉上失了生前繽紛的彩妝,但阿飄還是認得她的,畢竟一分鐘前她才剛當著她的面以一種極為慘烈的手法遭人分屍。

  是那個被砍得只剩雙腳還是完整的女人。



  她叫小芬,是個二十五歲的銀行櫃檯服務員。

  人長得挺漂亮,乾淨的瓜子臉、上吊的桃花眼,是屬於清秀勾人型的美女。

  但人長得漂亮沒用,有時阿飄真的完全無法理解她的腦袋究竟裝了什麼,要不是外表一模一樣,她一定打死不相信小芬就是那位和另一個女人吵得天翻地覆的女子。

  「欸欸,阿飄、阿飄,妳為什麼老是喜歡坐在洗手檯上?」

  不然坐在馬桶上嗎?

  「看蜘蛛有那麼好玩嗎?」

  沒有。

  「唔……啊,阿飄,為什麼那隻蜘蛛每次都要從頭部開始吃起啊?」

  ……

  「如果從腳開始吃,獵物不就跑不走了嗎?」

  ……

  「欸欸!如果有一天妳殺了人,等發現的時候人的上半身已經變成肉醬了,那剩下的下半身妳會怎麼處理?」

  ……天殺的,她是吃錯什麼藥怎麼會問這種問題?而且這個問題不是應該去問把她分屍的人嗎?

  轉頭瞪了她一眼,並打算開口好好問候她祖宗,但當發現對方是以一種純真無邪的眼神希冀地望著自己時,阿飄還是只能被迫打消念頭。

  雖然不明原因,但小芬對自己的死亡過程完全沒有記憶,她甚至不知道是誰下的手。看在她漫不在乎、無憂無慮的模樣,阿飄認為什麼都不告訴她應該會比較好。

  「幹麻問這麼恐怖的問題?」阿飄低頭皺了皺眉,這害她又想起那時過份噁心的場景。胃又開始不太舒服了。

  「就突然想到嘛,為什麼要這麼不開心?該不會……」

  小芬恍然大悟地一擊掌,提高八度的嗓音使阿飄忍不住轉頭看向她。難道說她全想起來了?

  「該不會阿飄妳就是這樣被分屍的吧?啊!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刺激妳的……」

  小芬雙手合十,表情十分誠懇地低頭道歉,阿飄甚至還能看見淚珠在她的眼眶裡打轉……但她只感覺到自己的面部無法控制地抽動了一下。

  「誰跟你被分屍啊!混帳!」

  勉強壓抑住髒話,但說出口的語氣還是衝了些。要分屍也是她分屍人,哪輪得到別人分屍她?

  「對不起──我只是……」淚珠聚成水霧,小芬一邊哽咽一邊抹去即將滾落的淚水,楚楚的模樣令阿飄有些於心不忍。她最討厭看到人哭了。

  「好啦、好啦!我告訴你我是怎麼死的,可是妳不准再哭了,知道嗎?」

  「嗯嗯!」

  看見小芬立刻笑開的反應,不知為何有種上當的感覺……

  微笑不知不覺浮上,也許是太久沒有伴,她竟意外地不討厭這種感覺。

  望著那雙水眸期待地眨呀眨,阿飄又忍不住搖了搖頭。小芬根本就是個孩子,單純得像她離家出走的妹妹,而她的妹妹也同小芬一樣,出了門就再也回不了家。


──────────────────────────
這篇是學校文學獎得獎的作品,小說組第四名(佳作)。
其實我也只有這篇得獎而已,一篇散文和一篇新詩都落榜了。囧
散文還有進決選,可是新詩在初選時就華麗麗地直接被刷下來。

這篇小說對我來說算是一種突破,雖然沒有寫得很好,可是在劇情推動和手法上都有新的嘗試。
啊啊!只能說在這篇裡我終於擺脫了堆砌詞藻和描寫景物過甚的毛病,真的非常歡樂呢!ˊˇˋ
評審還說我的缺點是詞彙量太少和描寫不夠深入,這就證明我擺脫了對吧!雖敗猶榮啊!

這是一篇有關阿飄的可愛小故事,因為是新的手法,瑕疵也會比較多,大家就開心看過去吧~
下次再PO應該會和另一篇同人一起上來吧?等考完學測吧……(目)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月下魚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