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章五──若夏(上)



  「所以說,這孩子是小酷從森林裡『撿』回來的囉?」

  一位金髮女子蹲下身,淡茶色的眸子正好奇地望著莫璃,長長的頭髮璀璨得好比自天空灑下的金黃陽光,而那頭亮麗的長髮此刻正以編梳成辮子的姿態從頸後垂放置胸前。

  莫璃呆坐在一張木椅上,受傷的右手吊著石膏與三角巾。

  她的手在事後證實確實是骨折了沒錯,但不是先前自己預測的「輕微骨折」,而是「完全性骨折」。

  換句話說,就是自己手臂的骨頭被還不到十歲的小酷拉皮卡活生生一腳踢成了兩段,更恐怖的是,當她被酷拉皮卡帶至眼前這兩位大人的面前時,他們對於她的傷勢完全沒有驚訝的神色,甚至還聽見「你是不是手下留情過了,小酷?」之類小聲的評語。

  「還好妳那時有用手擋住,不然……」蹲在她面前的金髮女子偏了偏頭,未出口的話語呼之欲出。

  不然現在爆的就是她的頭是嗎?

  偷覷了眼自方才講述完他們相遇的過程後便不發一語的酷拉皮卡,他默默立於一位青年身旁,雙眼緊緊盯著腳前木製的地板。如果只是單純看到他現在面無表情的模樣,肯定無法將他和「小型凶器」畫上等號。

  身體忍不住抖了一下,她的手其實已經沒那麼痛了,但只要一回想起當時猛烈的衝擊,還是會不由自主打從心底發顫。



  她現在正在一間不算大的木屋裡,小小的簡樸客廳擠了包括她在內的四個人。

  莫名地眨了眨眼,一直到現在她還是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還記得她是在宿舍前的樓梯上「不小心」摔了下來的,而照理來說醒來後不是出現在醫院的病床上,不然就是天堂或地獄的門口。

  不管出現在哪裡,就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才對!

  雙眼再度呈現呆滯狀態,這種逃避現實的表情已經在她臉上出現了無數次。

  縱使目前發生的事再怎麼真實,她就是無法坦然接受。

  突然佩服起一些穿越小說裡的主角們,他們適應得是如此迅速,馬上就能夠融入那個世界之中,最後甚至還成為那個世界一等一的強者。

  目光再度放遠,自己大概是永遠無法做到那樣的境界吧。



  一道撫上臉頰的溫柔碰觸將她的思緒拉回。

  「真像呢……」

  金髮女子望著莫璃,如此近距離的觀察,莫璃發現女子的肌膚與另外兩人相較之下顯得白皙許多,幾乎讓人有種半透明的錯覺。

  「小酷,她真像你小的時候呢!一樣的圓臉、一樣的大眼睛,連紅得像蘋果的臉頰也都一模一樣呢!」

  淡茶色的眸子覆上一種名為溫暖的情緒。

  透過女子淡色的眼瞳,莫璃可以清楚看見自己小一號的身材和圓潤如幼童的小臉,她甚至還能藉此看見六歲不到的小酷拉皮卡晃著圓圓的臉蛋衝著自己甜笑。

  一股無力感再度襲上心頭。她差點忘了,除了不知身楚何處外,她的年紀也因不明原因縮減了十年左右。

  她可以約略推測出自己的身體現在應該是處於六歲左右的狀態──她在進國小就讀前都留著一頭長至腰間的黑髮,而現在那頭許久未見的長髮正如同宣示什麼一般披覆在背部。

  就算已經不太記得自己幼童階段的模樣,但那頭長髮是她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

  看著自己晃呀晃踏不到底的小腳丫,那股無力感似乎更濃厚了。為什麼不乾脆把她變成洋娃娃算了。

  在她陷入低潮的同時,從一開始就靜靜立於酷拉皮卡身旁的男子也開了口:「不過,小酷,你這樣做還是太危險了。」

  和身旁的酷拉皮卡一樣湛藍的眸子認真看著金髮男孩。

  他們父子倆一大一小站在一塊,不禁令人有種時空錯亂之感。他們最大的差別大概就是身為父親的青年有著的是一頭柔和淺鵝黃的髮色。

  「如果真是那些人的設計,那你現在很有可能已經遇害了。」

  成熟端正的臉龐嚴肅地緊繃著,微皺的眉宇再再顯示他心中深厚的關心。

  酷拉皮卡仍是默默低著頭,金黃髮絲覆蓋住泰半的面容,看不清他的表情為何。

  「假使你真的出了什麼事,我和你媽媽都會很難過的……」

  眼神中的擔憂濃得化不開,搭在酷拉皮卡肩上的手似乎也因為內心的激動而施上了些力道。

  「我知道……」

  金髮男孩終於發出聲音,缺乏起伏的聲調細細傳出,他依舊沒有將頭抬起。

  見了男孩的反應,青年先是一愣,隨後立即露出懊悔的神色。

  困擾地搔了搔頭,淺鵝黃的短髮頓時被撥抓得有些凌亂──其實自己並沒有想要責怪酷拉皮卡的意思呀。沒想到居然會失常得這麼嚴重……

  輕嘆口氣,彎下身將沉默不語的男孩柔柔抱起。

  「我知道你的苦衷,換做是我,應該也會採取和你相同的應對方式吧。」

  隻手揉了揉懷中男孩金黃的短髮,方才嚴謹如冰的藍眸倏地化為粼粼波光,如夜下的平靜海面一般沁人心脾。淺笑浮上唇角、含笑輕聲道:「但你只是個孩子,當時又是隻身一人,我們聽到這種事發生當然都會擔心。」

  原先蹲在莫璃身邊的女子早已站起身,朝抱著酷拉皮卡的男子微微一笑,像是嘉許也像是肯定。



  所以先前她一直被誤認為是破壞他人家庭和諧的惡人是嗎?

  莫璃無聲嘆了口氣便往身後的椅背靠去。

  那麼一開始不要把她帶回來不就行了,繼續躺在那座森林裡應該也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看著他們的互動令她有種惆悵感。自己從來不曾得到、甚至曾經將其視為最大願望的,在其餘人身上是發生得如此頻繁。

  說不怨、不妒是騙人的,但又能夠如何呢?

  失落感一閃即逝,就像早已訓練過無數次般,那股情緒波動立即被下意識覆蓋住,象徵無情緒表現的空白表情完美呈現在臉上,令人察覺不出此刻心境。

  只是她沒有想到過,沒有表情也是一種呈現內心情緒的表情。



  「那麼……這孩子該怎麼辦?」

  最先回過頭的是那位金髮女子,如蝶翼的眼睫搧了又搧,在轉頭望向女孩的剎那,她好像看見有什麼情緒出現在她空白的臉上。

  只是出現的速度短得令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聽小酷說她好像失憶了,應該不會有錯吧?」

  男子放下酷拉皮卡,眼神恢復為一開始的平靜無波。而被放下的後者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抹了抹眼睛。

  「應該……吧?」

  女子望了眼什麼情緒都看不出的莫璃,那種空白漠然的眼神並不是想裝就能裝出來的。不是失憶,不然就是受到什麼重大的打擊。

  「這樣就更不能放她一個人不管了。」

  平靜的藍眸看進莫璃眼底,他與他的妻子一樣,看見的是一片無機質的荒漠。

  「如果說,她是被人帶上山丟棄的呢?」

  金黃的柳眉緊皺,朝面前女孩投去的盡是滿滿的愛憐。在心底某一種被稱之為「母愛」的情緒已然悄悄被勾起。

  「真是如此的話,那她恐怕連怎麼回去都不知道吧。」

  湛藍如晴天的眸也刷上層黯然,成熟磁性的嗓音不自覺放柔許多。

  兩人同時轉頭互望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見了相同情緒後,不約而同相視一笑,就像在方才短暫的幾秒內就達成某種只有兩人才能夠了解的共識。

  最靠進莫璃的金髮女子再度蹲下身,始終帶笑的面龐多了種肯定,望著莫璃的眼神似乎更深厚了些。

  「總要先取個名字吧?不然未來相處的日子該如何稱呼呢?」

  女子回首望向自己的丈夫,如欲尋求肯定般朝他坄以一記詢問的眼神。

  青年回以一個同意的點頭──男孩的名字歸他取,女孩的名字則由她負責──這是在酷拉皮卡出生前他們共同的約定。

  一朵發自內心的欣喜笑容自她唇邊綻開,將視線調回仍屬幼童年紀的黑髮女孩,斂起愉悅的笑意,淡茶色的美眸認真凝視著莫璃。

  一張娃娃臉透著淡淡的粉紅,偏焦糖色的黑眸因為她的凝視而出現不知所措眨動,像被人盯得不自在了,女孩乾脆把頭偏向一邊,微微上勾的黑眸轉向一旁的地板,但臉上的紅暈似乎加深了許多。

  就算出現了緊張和害羞的情緒,但乾淨的面容上仍是尋不著一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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