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見過,這雙眼睛、這種眼神。冰冷與覺悟中,仍看得出些許遮掩不了的溫柔和純真本性。
只是……距離那段記憶似乎有些時間了,重新挖掘淡逝的回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埃美娜默默思索著,而酷拉皮卡也是一語不發,兩人分別沉浸於自己的思維之中。
火車外的光線霎時黯淡了下來,並發出吵雜的低吼聲,隔著玻璃窗向外望去,夾雜著幾個紅色照明燈的墨黑,在車外蔓延著。
車內的兩人依舊不受影響,甚至連眼睛也沒眨一下。橘紅色的燈光隨著火車前進的速度輪流打在他們兩個臉上,使雙方的瞳映上了時亮時暗的紅。
紅……
許久不見動作的埃美娜,眉頭輕顫了下,一直掛於唇邊的微笑,似乎又更深了些。
「窟盧塔族的最後後裔?」始終不減的笑容,讓這句話成為一句語氣強烈的肯定句。
酷拉皮卡吃驚地望著她。她怎麼可能只看一眼,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背景?基本上,這是連天界人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你是怎麼知道的?」警戒瞬間提升。窟盧塔族的服飾並沒有外傳,外界唯一知道的只有火紅眼而已,也因此,自己才會繼續穿著以前的衣物。
「當時,我在場。」笑容淡化,取而代之的,是認真嚴肅的神情。
瞬間的起身,同時爆發的憤怒。
「那為什麼……為什麼當時你不出手幫忙!」
如幻燈片般盞盞飛逝的紅光,快速地在酷拉皮卡激動的身軀上替換。酒紅色的光芒,不均地撒在他帶著怒氣的精緻面容上,更加襯托他瞳中艷紅的絕世。那種奪目眩心的紅,只要看過一眼,絕對無法將之忘懷,甚至久久縈繞腦中,揮之不去……搶眼得令人不忍移開目光。果然堪稱七大美色。
「親眼看到他們做出那種喪盡天良的事,為什麼你還能袖手旁觀呢?如果……當時你出面阻止,也許窟盧塔現在……」
自內心湧出的怒氣與恨意,於他那雙令人著迷的緋眼毫不掩飾地傾露而出。週遭的空氣開始僵化,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吸進肺中的每一口空氣,都被複雜且濃厚的情感充斥。哀痛、無助、絕望、憤恨……各種負面因子正竄入身體的每一個間隙,進而撕裂器官、組織、細胞。每一次的換氣,都是一種折磨。
而面對酷拉皮卡失控的殺氣,埃美娜只是以靜默回答。
漫漫隧道,仍是瞧不見盡頭。列車彷彿奔馳在另一個獨立的寂靜空間,唯一看得見的,只有平空綻放的紅光與深沉得足以吸入所有色彩的黑。
世界……就只有這兩種色調。待復仇的血紅完全散逸,就只會剩下永遠填不滿的深黑在此處無限蔓延著吧。
瀰漫空氣的壓迫漸漸褪去,但那雙緋眼仍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眼前的女孩。
「你知道……」見酷拉皮卡冷靜了下來,埃美娜悠悠開口,「你知道天界第三十四條的規定嗎?──除了工作外,不能插手其他任何事物。」
閉上緋眼,緩緩低下頭,酷拉皮卡快速翻找記憶中相關的片段,而後極輕地搖了搖頭。
所謂工作,就是清除死後滯留於靈上的念。
那是只有天界人才能夠使用的念能力。
不同於一般的除念師只能除去活著的人身上的念,她們是專門於解放人死後儲積於靈體上的念。生命一但進入死亡狀態,靈即會自行脫離肉體,而念,就是此生累積的一切思考、記憶、能力……
天界人的工作,就是回收無念雜質的靈並銷毀與其分離的念──也就是要與被除念者死亡時滯留的所有生命能量相抗衡。如果少了他們,那麼靈所背負的念,就會隨著世代的累積而增加,到了一定的累積程度,就會因為長久的身心折磨而轉化成力量強大但卻失去心智的魔物。
雖然天界人的體質都十分特殊,但也只有少數能勝任除念這種高危險的工作。畢竟,要與一個、甚至數十、數百個原念相抵制,不光靠後天的努力就能達成,還需要先天的資質與才能。除此之外,膽識也是必備的一項。因為萬一除念者本身的念無法壓制住瞬間釋放的原念,那他有超過百分之九十九的機率是以慘死收場。這也是為什麼出現在此工作的天界人,總會受到人們特別的敬重。
靜觀仍緊閉雙眸的酷拉皮卡一會,埃美娜放柔了嗓音:「所以當時我雖然在場,但礙於規定,我還是不能幫助你和你的族人──天界的規定一但訂下了,違反的人,將會受到天界王嚴厲的懲罰。就連他唯一的女兒也不會被赦免的……」
唯一的……女兒?
大概能猜出這位神秘女孩的身分了。
窟盧塔被滅族是五年前的事,當時埃美娜的年齡大約是五、六歲吧。
要以這種小到令人不可置信的年紀應付數十個死前被用盡各種方式凌虐而死的原念,想必一定是經過極盡嚴格的訓練和不容小覷的天賦才能夠勝任。而要滿足這兩個條件,也只有一個可能。
「真不愧為天界王唯一的繼承人,只有個位數字的年紀就有能力擔任清除原念的工作,這應該是空前絕後的吧?」酷拉皮卡睜開眼,犀利的眼神毫不保留地投射向埃美娜,眼瞳也恢復為原先的碧藍。
「謝謝讚美。」埃美娜一勾唇,露出許久未見的笑容,「但也許你們的書籍沒有記載,天界的法定工作年齡是十二歲。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是不會牴觸天界律法的。」語畢,她眼底靈波一閃,稍稍露出了以她外表的年齡應有的俏皮表情:「那給你一些提示吧!我是一滿法定年齡就接手窟盧塔一案的。」
那表示她目前的年齡是……十七歲?
酷拉皮卡更迷惘了,細緻的眉緩緩聚在一起,眼中盡是不解。
難不成她是用念易容?但剛才用凝看過了,沒有一處有用念覆蓋或改變的跡象,況且身為天界人,她也沒有理由要將自己偽裝成纖弱的十歲小孩──能來這工作,就表示她已有一定實力,不論偽裝得再精巧都是白費心機。而且如果她真的要裝,也不必對自己坦承年齡了。
靜靜望著獨坐對面的男孩。他的頭微微低下,純金色的髮絲隱隱遮住湛藍的眸子。是在思考她剛才所說的話嗎?
因他而勾起的記憶在腦中翻攪著。
荒無的焦黑土地、散落一地尚未燃盡的廢墟殘骸。
他,從那片早已死寂的土地走出。
殘破不堪的衣著沾滿斑斑血痕,豔紅的瞳空洞而失焦地掃視整片破碎的土地,他沒有哭泣,也沒有顯露憤怒。或許已被過多的情感淹沒而失去知覺了吧。
面無表情的,他彎腰將一片片仍淌著血水的微焦殘骸埋起。動作之木然,如同被抽走了靈魂。
有時,倖存比死亡還痛苦吧。
當最後一片屍骨葬入土中,他眉梢輕顫,垂首呢喃幾句,像在為這片土地做最後的弔唁。毅然起身,眼神沒有絲毫留戀。就像空白的靈魂由憤怒與憎恨重新填充似,現在的他,是復仇女神的完美傑作。
踩著有些不穩的步伐,他背對著那片堆滿小土堆的故鄉離去。一朵朵血花,順著指尖揮動的弧度綻放在他走過的地面上,紅得像他的眸。
一滴、一滴,紅花的種子自傷口滴下,而後落地、滋長、開放,歡送著和這片土地一樣,也傷痕累累的他。
從那一刻起,她便知道,這世界又多了一副復仇的傀儡。
但以目前的狀態來看,他也未免被操縱得太徹底了吧?
鎖鏈,是高密度分子構成的物質,而具現化出一般的鎖鏈雖需一定程度的修練,但並非不可能。
可若是那種接近永不斷裂的鎖鏈,除非擁有堅定的意志和苛刻的條件,否則不可能達成,更別說還有附加上特殊功能的情況。
而對座的他所具現化出的鎖鏈,正散發著如同上述般令人無法侵犯的氣息。
就算同樣要復仇,有多少人會真的把絕大部分的念能力用於其上?甚至還加上了隨時會斃命的條件。
能自由的運用念、用它創造自己未來的一切可能,是多麼令人動容的事。但是他,居然捨棄了一切,只求能復仇成功的能力。而復仇後的生活,在他眼裡似乎一點意義也沒有,就像他的一生,只奉獻給仇恨。
埃美娜輕嘆口氣,看來他不久後就會替她製造出許多難纏的工作,不論是他的敵人,抑或是他自己。
『轟──』又是一陣嘈雜聲,火車迅速穿出了隧道。隧道裡的黑暗被拋諸爾後,而廂內原先沉肅的氣氛,彷彿也遺留在身後那片半圓形洞口的沉寂世界中。
此時在窗外鋪陳開的景色,是與隧道另一邊的摩登城市成強烈對比的郊外村野。
蜿蜒的河川如綢緞般纏繞過每一棟低矮簡樸的小平房。乍看之下零星且鬆散的房舍佈局也因為有那河水的聯繫而莫名地井然有序起來。泛黃的燈光自每戶的窗口傾瀉而出,映著奔流不息的川河;映著無月而被群星盤據的夜空。水中微暈的光影隨著流水晃蕩,似欲將其光華洗滌成閃爍其上的淨明星光。
佇立於群舍更後方的,是連成一片、只能略見輪廓的森林。屹立而綿延,有如一道堅固的黑曜石城牆。而與森林只有一線之隔的星空,正與那片沉默的森林相呼應著。
望著那片星子閃動的夜空,不禁讓人想起雜誌報刊上不時出現的頭條標題:「『天堂的入口』再次開啟,又一飛行器消失!」
「天堂的入口」正是人們給予那片墨色天空的別稱。根據口耳相傳,那裡是天界人最常出沒的處所之一,也是飛行器最常莫名消失的地點之一。
至於原因?恐怕只是因為此處的時空扭曲情形較為嚴重,天界人為了省力才選擇這裡作為出入的地點之一罷了,而那些消失的飛行器,說不定不是到了天國,而是出現在浩瀚宇宙的某個角落。
「我該走了。」埃美娜拾起那本被冷落得有些時間的古書,站起身向酷拉皮卡微微鞠了個躬:「很高興認識你,酷拉皮卡。」
酷拉皮卡抬眸目送埃美娜走至窗邊。而後者好似想起了什麼般,在窗前稍稍頓了頓,輕回首,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應該……不會介意替我關窗戶吧?還要走到車尾實在有一點麻煩。」
「不會。」酷拉皮卡簡短地回答。這樣就更加確定她當時是如何進入行駛中的列車了。
透明窗拉開的瞬間,暴風再次席捲車廂。摻雜田野味的空氣一股腦湧進這個狹小的空間,乘滿旋風的廂房,此時顯得有些擁塞。
嗅著這股偷渡上車的空氣,眼神不禁迷濛──那恍如不久前的曾經,在窟盧塔的家園中每天都可以品味到這種屬於大地的氣息。
「其實……」位於窗前的白色儷影靜靜佇立,面向著那遼闊的天;面向著那不停吹襲的巨風。沒有任何閃避或退卻的動作,只是髮絲和裙擺誠實地飛旋著,「一定還有很多人發自內心的關心你。拒他們於門外,不僅是傷害他們,更是傷害你自己。」好似在自言自語般,但刻意放輕過的音量又恰好能讓身後的酷拉皮卡聽見。
「就算要報仇,也是可以與你的幸福兼顧的……」
在餘音隨著巨風散逸之時,那抹白色身影也倏地消失於窗邊。滿佈燦星的夜空,也尋不到任何白色的標的──原來純白也可以如此切合地融入深闇。
有意或無意,一根銀羽捲入酷拉皮卡手中。
緊盯著手中的羽翼,遲遲沒有關窗的動作。
報仇……與我的幸福……兼顧?
不可能的。
為了復仇,我願意捨棄一切,承擔當初族人們所遭受的痛苦。
我本就不應該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原本……應該和其他族人一樣,光榮地保衛家園到最後一刻。
但是……我居然還苟延殘喘地活到現在?
我根本……沒有幸福的權利。
轉頭望向那扇窗,思緒,也像風一樣地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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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了~~
一直拖拖拖我也很急吶!因為還有人限時在等我的文……
除念那段想太久了,因為要把那種課本似的東西寫得生動有趣,對我來說還有點困難……
除念那段看不懂的不是你的錯,而且也不用驚慌,因為以後我會實體操作給你看的~(謎:這句話聽起來怎麼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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